在等待中拿到丹凤师范录取通知书,现在已经忘了录取通知书的制式、颜色和纸质。入学时我爸送我去学校,毕竟那时候我也只到过两次商南县城,一次是去县城参加中考复试,一次是参加师范录取前面试,外县更是没有去过,加上年龄小父母也不放心。出发之前在商南县城西街买衣服,原来一年一套穿到底的衣服已经不能满足需求,也是第一次自己选衣服,我按照自己朦朦胧胧对时尚的理解,选了一个白色的下面缩口的灯笼裤,一件带拉链的夹克上衣,多年以后才从同学口中知道这钱没白花,很多同学看我穿这么洋气,默认我是县城家庭条件好的逛蛋儿,以至于上学期间从没人欺负我,没人找事为难我,或者和我打架。
由于营养不良或者还没到快速发育的年龄,入学前面试的时候男生身高最低标准是CM,面试时第一次从身高测量杆旁走过时,因个子太矮被拦下来走第二遍,第二遍时自己有意抬高脚跟,算是勉强通过了。到校第一天晚上班主任给大家排座位,女生在教室前面排一队,男生在教室后面排一队,男女生按顺序各走一个坐同桌,这样就达到男女搭配、学习不累的效果,也有老师考虑日后婚恋方便的原因吧,毕竟这样男女混搭有利于荷尔蒙的分泌,我是男生第四矮,就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座位上了。
师范时的文化课和高中课程差不多,语文、数学、英语等文化课,外加音乐、体育、美术等课程。安排完座位就发新书,新书拿到手大家就打开看,我身后的黄姓同学就打开生物课本,找到生殖页面中有小蝌蚪图片那一张,对自己女同桌说,你看游呀游游到你那里去了,那女同学当时就哭了,这男同学用课本充满童心的撩骚,女同学用天真眼泪的防守,都献出了自己的第一次。女孩现在某县当了工会主席,不知道坐在主席台的她,还会不会想起开学当晚,被小蝌蚪图片吓哭的往事。
班主任王老师教我们语文,班主任非常淳朴朴素,穿着也非常有庄稼汉的稻田风,夏天时候脚上穿一双手工编织的草鞋,和老家农民所穿草鞋略有区别,老家农民所穿草鞋是用龙须草编成的,颜色是龙须草本身的金黄色,班主任穿的草鞋是用蛇皮袋拆下来的条纹编成的,颜色是蛇皮袋本身白色。那时认为天然人工的,没有化工机械的有档次,就像才有压面机的时候,人们觉得机器压面好吃,现在又觉得手工擀面好吃一样,不过相比起其他老师的黑色皮鞋来讲,我们总感觉班主任差那么一点。班主任的庄稼汉穿着不是彰显低调,而是班主任也是一头沉,班主任家在丹凤县城东头,老婆孩子是农村户口,家里还有承包地,放学后或周末还要骑自行车回家务农,麦忙或秋收时会让班干部带部分同学去他家干活,那时候能去干活算是有面子,自我感觉是被信任的才有机会,我也去过一次。
宿舍也依然是大通铺,靠墙排成两排上下两层,好在是有床板的,大家每人一张床,铺被子和盖被子都是从老家带的,每人还按录取通知书的提示自带一口箱子,用一把小锁锁上,里面装的就是自己几年生活的全部用品,衣服、鞋袜、书本、碗筷等,算是一个唯一的私人空间,平时不在教室时就在宿舍,宿舍成了师范时期主要的生活空间。
我们入学的时候,刚好学校的大礼堂建成投入使用,学校为了庆祝大礼堂落成,请了丹凤县剧团在礼堂唱戏,这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的看戏,戏的内容和名字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演员挂在腰上的刀掉了,弯腰捡刀时被后面的演员踢了屁股,捋长髯时胡须没挂好掉了,演员又重新挂好接着唱,其他的都没有印象了。礼堂平时就是吃饭的食堂,礼堂内没有桌椅板凳,同学或同乡围成一圈,大家都蹲在那里吃。打饭时候也会经常发生打架,一般是因为插队或抢饭,抢饭就是一些高年级的学生,自己连饭碗、饭票都不拿,几个人相互配合在打饭窗口拥挤,然后趁机取走别人的饭碗,几乎每个新生就会遇到,把碗和饭票从窗口递进去,然后自己被挤,饭碗和饭菜都不见了。入学时学校给每个人发两个洋瓷碗,上面用红油漆印上丹师和三个数字作为标识,但这并不影响饭碗被抢,高年级学生拿的饭碗一般只有丹师两个字,后面的三个数字在抢到手后就被敲掉了。而打架就发生在抢到饭碗还没吃完饭时,吃完饭洗碗时候就会敲掉数字而无法识别,被抢的新生会找来自己的老乡讨说法,几句话之后就会打起来,然后就见馒头、饭菜满天飞,大家打成一团,一般会演变成两个县学生之间的群架,学校校警也会提着警棒制止,回宿舍后吃亏的一方还会追到对方宿舍再打一架。那时候打架是家常便饭,一般商南、镇安、柞水、山阳、洛南主动打架的比较少,商县、丹凤两个县的比较爱挑事打架,商县爱打架是民风彪悍,加上当年商县龙治民杀数十人案也助长了商县同学的底气。丹凤的同学是学校在自己地盘上也就比较嚣张。
学校有个传统是认老乡,高年级的会逐个宿舍找本县新生,如同现在大学里的接新。找到后虽然不称兄道弟,但是罩着你的意思还是比较明显。如果本县的高年级学生在校内打架比较厉害,那基本上自己也没人敢惹,虽然没有明显的帮派,但也和影视中古惑仔山鸡哥差不多。我们县的几个赵川、曹营的老乡比较能打,下手比较狠,对我很不错,经常来教室或宿舍找我玩,我也经常去找他们,我算是他们的小弟,所以虽然我入学时身材瘦小,但是有他们罩着,还是很有安全感的。
认老乡最有仪式感的,就是带新生去爬凤冠山。凤冠山也称鸡冠山,在离学校四五公里的县城龙驹寨背后,远看山顶褐红色的岩石,形似公鸡的鸡冠而得名。高年级老乡在新生入学的第一个周末,叫上同县新生,搭乘学校附近农民的蹦蹦车,到县城后先穿过县城服装一条街,穿过后就是丹凤烈士陵园,从烈士陵园后面开始爬山,山上有几个人工凿成的石洞,石洞刻有圆形伞盖状的顶部,中间有类似八卦的图案,爬山结束后全体合影。这算是人生第一次旅游,从此知道爬山可以不干农活,而是一种兼具社交、团建的活动。
之后周末大家就自己进城逛龙驹寨,买点衣服日用品之类。不买衣服可以在县城小吃街,吃上一碗炒米皮。小吃街上四五个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面前一个小煤球炉子,上面放一个平底锅,在锅底抹点油,用手抓一小把米皮,在空中抖呀抖,把不想给的份量抖掉,然后放入平底锅,用小木铲炒一炒,撒点盐末、蒜苗、豆芽、辣椒面,拌匀后聚拢起来,用小碗把米皮扣起来升温,几分钟后一碗热腾腾的米皮就好了,一定要趁热吃越热越好,热的时候米皮中米香才浓郁,在米皮的香味和被烫的痛楚还未及细细品味的时候,那一小碗炒米皮已经不知所踪,没吃饱也不敢来第二碗,五毛钱一碗也算是一笔大的消费,只能等下次到县城时候才会再次光顾。但大多时候都是闲逛看看而已,买衣服需要盘算很久,开学初从家里带的那点钱,是一定要坚持到放假,而且还要预留回家的路费。就经常听说去逛的同学被商贩打了,最多的还是周末去学校不远的丹江河边洗衣服,被附近的小混混打了,有时候衣服也被抢了,大多是被抢时不给钱,舍命保财所致。
冬日周末的午后,会到学校后面的山坡上看书闲逛。田埂边的草已经枯黄,不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牛叫,田地里麦苗稍稍冒出绿色的尖尖,土地中的泥土发出温润的气息,柿子树上的叶子都落了,枝头一两个红灯笼般的柿子,孤独地挂在虬龙状的枝头,有的已被鸟雀啄的只剩半边,但不影响它为这灰黄单调的冬日增添一抹娇艳,远远都能看到。和同学一起躺在草坡上闲聊,随手带的一两本书,也只能成为头枕,看看山脚下校园里走来走去的学生,看看蓝天白云和天空中偶尔掠过的小鸟,折两根草茎在嘴里嚼一嚼,在慵懒阳光的照射下,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看到校园里学生们拿着碗走进礼堂的时候,拍拍身上的草渣,顺着农民干活的小路,慢慢地走回学校。
学校的教学楼前边是操场,操场的东南角是厕所,上厕所时必须要穿过操场。下课了大家站在教室外的阳台上,看到女同学去厕所,有人带头喊一二一口号,其他班的也一起喊,女生在口号的作用下走路很别扭,最终只能害羞的跑起来,大家的哄笑声就会更大。学校有一辆吉普车,是校长的专车,车库就在厕所旁边的车库里。有一次校长车开过教学楼时,我刚好往楼下吐痰,很巧的是那口痰飘在汽车前挡风玻璃上,校长司机停下车就上楼追,我顺着楼梯从另外一个出口逃过一劫。
入学后不久,年龄大一点的同学情窦已开,开始进入发情的季节,当时把谈恋爱称为挂马子。一开始是在男生宿舍向女生表白,宿舍夜聊时说自己喜欢某某女同学,多少有点宣誓主权的意思,,目的是让其他男生就不要再有想法,就像小狗在路边电杆上撒尿,让别的狗知道这电杆是有主的,但大多是口嗨并没有行动的勇气。漂亮的女生永远是夜谈的主题。班上有个屈姓同学相对疯狂,除了勇敢表白外,还向女生写信递纸条,拿着吉他在路上拦着女生唱歌,多次在宿舍当众割破手指写血书,血书求爱看似壮烈,但其实血书颜色并不鲜红,反倒像是污渍呈惨淡的乌红色,根本不能衬托爱情的热烈,这几封乌惨惨的血书并没有得到女同学的认可。这个情种的疯狂行为也没获得芳心,女生像仇人一样不再搭理他。大多数同学还是处于朦胧的好感之中,并无实质性的行动。上课时间总是分神,偷偷看几眼心仪的女同学,等人家看过来的时候,又赶紧收回目光,假装自己没看,内心却又因这次对视而小鹿乱撞。那时候捅破窗户纸恋爱的,公开的方式就是周六洗衣服的时候,女孩子会拿着空盆在宿舍外拱门处,在其他男生的起哄声中拿走自己男朋友的衣服,洗好晒干后周日又送到宿舍外的拱门处,或者二人相约去丹江河边洗,洗好了在河边沙滩或草丛上晾晒,晒干衣服后相跟着回到学校。有时候会听同学说某某女生喝酒了,某某男生去女生宿舍陪护去了,后来知道喝酒是男生提出分手,女生不同意就喝酒,喝醉了同宿舍女生就来找男生,男生过来陪护后就和好了,流程是分手、喝酒、陪护、和好,再分手、喝酒、陪护、和好,因此谈恋爱的女生酒量比较好。班上最终还成了一对,毕业时男生从山阳到镇安和女生结婚了。我当时由于情窦未开,未能及时展开挂马子行动,对个别女同学若有若无的示好信号未能接收,错失了校园恋情的机会。
第二年有天下午,感觉有点类似感冒症状,浑身无力躺倒在宿舍,晚上就头晕呕吐,呕吐呈喷射状,后半夜就昏迷了。第二天一早同学叫来老乡,老乡学姐找来学校的拖拉机,医院,紧急通知我家里,第二医院,经过麻醉脊椎穿刺后,诊断为急性脑膜炎,医生说幸亏送医及时,晚了会留下智障、失语等后遗症。这里要非常感谢同学、学姐和父母,不然说不定路边翻垃圾桶找吃的那个人就是我。当时需要一种叫甘露醇的药物,县医医院买,药瓶里有一种类似冰凌一样的结晶体,需要化掉后才可以注射使用。医院同病房的人亲戚来探视时,没有送鲜花罐头水果的,全都送一个草帽大小很厚的锅盔馍,出院时用绳子一穿提回家,不知道这习俗现在是否有改变。我妈知道我生病后非常担心,竟然也从老家跑到学校,然后从学校又问到我所在的病房,到现在我都无法想象我妈连县城都没到过,是怎样的勇气和艰难,医院和病房的,可能就是对子女的那份担心和疼爱吧,这是我至今对父母心存感激,尽一切可能满足他们需求的原因之一。住院十几天出院后,我已经由班上第四矮变成第四高,身高由原来的CM窜至CM了,同学们都说是奇迹,我想可能是正在长身体,治疗的营养药在我贫瘠的身体里发挥作用,再加上十几天都是躺着未感受地球引力所致吧。
由于是师范类学校,要求学生多才多艺,为了锻炼每个学生,学校要求每个班级每月要举办一次学校晚会,班主任要求每个同桌要在每周日举办一次班级晚会,班上每个同学都要参演节目,节目要自报自编自演自赏,并且每个人每周表演的节目不能重样,按照座位的先后顺序轮流操办,负责节目的统计、统筹和编排。那时候第一次知道了晚会需要主持人,每个节目之间还需要串词,洛南有个何姓同学是文艺骨干,唱歌唱得很好,开始时晚会的串词都是他编写的,是个很有才、很活泼的人。毕业后在老家不慎从房子上摔下来,下身瘫痪行动不便,妻子不离不弃照顾至今,这位同学也非常坚强乐观,他们的故事感动了很多人,中央电视台还专门为他们夫妻录制了节目。商南学生的普通话口音相对标准,于是我就成了晚会的主持人,这也为自己克服怯场、战胜自卑起了良好的作用,我觉得在师范三年最大的锻炼和收获就是每周的晚会演出,给了我极大的锻炼和自信。
师范期间虽然每月有国家二三十元的饭票补助,但是为了省钱也不敢放开吃,食堂的大锅饭清汤寡水,只能看到几个油星儿在碗里闪烁,探月开矿般才能在菜里找到肉星,由于是正长身体的时候,饥饿仍是生活的主旋律,学校有一个私人承包的小餐馆,晚上供应炝锅面或炒拉条子,斗争很久才会去光顾一次,那应该是排在油泼面之后的第二大美食了,那种记忆中好吃的感觉是现在的任何吃食也替代不了的。比下馆子实惠的就是泡方便面了,小学时电影中的神奇食品在这个时候进入了我的生活,有同学就会周末在县城批发整箱方便面,下晚自习后在男生宿舍销售,这是很受大家欢迎的食品,每包五毛钱左右还可以赊欠,还可以两个同学搭伙买一包方便面泡着吃。有一次两人共吃一碗方便面时,两个同学都凑在碗边往自己嘴里扒拉,最后发现自己嘴里的方便面也在对方嘴里,对视后同时笑喷,喷出的方便面在空中度旋转后,方便面及汤汁分别搭在在对方脸上,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有一次在校门口买了一块锅盔馍,由于太饿了连吃了几口,突然被噎住了,感觉是食道划破一样,无法呼吸出不了气,过了很久才缓过来,第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很近。
临近毕业时,同学们都买了毕业纪念册,让老师、同学都在毕业纪念册上写上名字、家庭住址等信息,贴上自己的照片,写上自己的祝福或想说的话,有人借机表白,有人借机冰释前嫌,在浓情蜜意和依依不舍中结束了三年师范生活,回到老家站在三尺讲台,开始了教书育人的生活。
注:文章配图来源网络,与内容无关
作者简介
陈灏,年陕西省丹凤师范毕业,在陕西省商洛市商南县从教四年,现为陕西德尊律师事务所主任。
商洛通新媒体—温度+深度+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