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苏
在太阳宫宾馆第二次和导演蒋佳辰聊《寻狗启事》,丁溪鹤越发被导演的创作精神所打动,特别想演“张广胜”。该道别时,丁溪鹤迟迟不走,还在角色状态里的他怔怔弯腰给导演鞠了一躬,“那时候以为,我只要不走就能等来导演的决定。”
后来蒋佳辰告诉丁溪鹤,临走时他那种渴望机会的状态特别像张广胜,简直就是张广胜。
当下,丁溪鹤主演的“薪火计划”作品《寻狗启事》正在优酷播出。东北小镇青年张广胜即将硕士毕业却不慎丢失导师牛教授家的名犬,这事关他极为重视的留校名额。于是张氏父子二人全城寻狗,因而引出东北这片土地上悲喜交替的人情世故和现实困境。
影片总共61场戏,用61个长镜头完成,纪录片式的一场一镜,既高度保留演员不被打断的连续性的表演,更让影片有了一种沉浸式的临场感与纪实感,一切深深烙下东北痕迹。戏里,张广胜寻找的是一份福报与未来确定的命运。戏外,丁溪鹤仍在“LookingforLucky”。
凭借这个角色,丁溪鹤摘得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最佳男主角殊荣,彼时他30岁。影片里一段11分钟的长镜头,丁溪鹤用质朴真实的表演一气呵成,获得了电影节评委和大众的一致肯定。那是他近十年的职业高光。
得奖之前,他渴望机会,多次跑组被拒绝被劝退,挣扎在光影边缘忐忑前行。刚毕业的时候也做过好多幕后工作,场记、执行导演、演员统筹、外联制片,甚至搬搬扛扛的道具师。演过舞台剧,在广告片,直播综艺里露脸。如果不是上影节的肯定,他曾考虑过重新转回幕后。
还好作为演员,参与作品的品相、成色给他安慰。除了豆瓣7.3分的《寻狗启事》,近两年丁溪鹤也积累了《被光抓走的人》《双鱼陨石》以及《古董局中局之佛头起源》等高口碑作品。
这段时间,关于实力演员的处境讨论一浪高过一浪,会因此而更有盼头和希望吗?丁溪鹤反倒愈显冷静。年成为“最佳男演员”之后,行业也随即遇上了影视寒冬,他自嘲“足部演员”,看到“腰部演员的哀伤”相关报道,心想,腰部演员也有哀伤吗?(笑)
以下为丁溪鹤自述:
一个鞠躬
我是中央戏剧学院戏剧导演专业毕业的,导演系对学生表演的训练,其实强度非常大,当时一个老师教五个人,我们都有种上研究生的感觉。事实上“中戏导演系做演员”这件事一直是有传统的,比如汤唯、张静初师姐,张鲁一、郭家铭师兄,还有鲍国安老师等。
但近年同学们留在影视行业的并不算多,我们班就两个人做演员,还有留校、创业的。
遇到“张广胜”之前我已经做了很多幕后工作,也演过大大小小的角色,一度考虑过其他职业。11年刚毕业那会儿是抗战剧的天下,年轻人机会不多。最穷的时候要靠卡里的1万块在北京过一年。之后熬到岁数大了,想着有出头之日了,现在又是霸道总裁偶像甜宠剧的时代,我也不是纯外形特别棒的那种。
总之那几年作为演员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的状态。曾经也演过一些低成本的网大,虽说不至于吃不上饭,但也很希望有真诚的、作品意识更多的创作者一起共事。
“张广胜”是经朋友介绍以及之前我做网剧导演时,与鲁迅美术学院有合作,它是导演蒋佳辰的任教学校。第一次和导演见面才知道渊源这么深,还试戏了一段。
第二次还在太阳宫宾馆,导演讲了很多他对影片的构想,“野心”——比如每一场都要长镜头。而《寻狗启事》也是电影节创投项目,想要在电影节大展拳脚。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一种创作者的真挚,同时我们的审美取向、美学追求等都非常投契,长镜头也可以发挥我的表演长处。
而且,我自小成长环境基本和张广胜一样,也比较熟悉东北老工业基地小镇青年的状态。加之导演的创作热情极其打动我,我就特别想得到这个角色。
当时又试了一遍戏,之后聊了很多,要道别了,我当时特别冲动,感觉被“张广胜”的人物状态给演住了,整个人有点懵,就给导演鞠了一躬。我说导演我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你一定要让我演,之后迟迟不想走。后来才意识到,这个举动有点失礼。
后来我跟导演聊,他说你当时给我的状态就是“张广胜”渴望机会的状态,很打动他。
东北广胜
不知道你们注意没有,上世纪东北的七五后、八零后中很多人都叫“广胜”,影片里刻画的是s,片中他爸叫“张建设”,也是上世纪五零后的名字。总之片中人物的名字隔了一个叙事时代。可能艺术需要一些疏离感,观众可以通过影片中一个最大众化的名字来远远观看这一代人在时代中留下的印记。
我也看到一些评价,说人物对话散,很水。这个所谓的“水”其实是导演有意而为之,生活化的台词间,很多语言逻辑,语感都非常顺。他想要一种东北社会很市井的烟火气。
关于那个11分钟的长镜头,我们一共穿过了3个场景4个表演支点,还有一大串是群戏,越是这样看起来很不经意的即兴的戏,生活流的长镜头越需要排练。包括某一瞬间人物内心情绪,产生的波澜,眼神的交流,台词在哪个点,酒要多长时间喝完,又在多长时间吐完,还要让镜头看到吐出来的样子,都需要需要导演、摄影、演员极强的把控能力,在每个点上找准确,当然也是真的要喝酒。
所以这场戏我们拍了十二个小时。前六个多小时我们从晚上五点多一直排练,从走位,技术,焦点,表演,台词一直到十一点多开始拍第一条,那时我已经前后走了小十条了。
后面正式拍摄的六个小时,拍了七条左右,需要每次都喝一瓶,到第二天早上五点左右,洒水车上路,地都打湿了,我的状态也还可以,最后导演要了那一条。其实我喝格瓦斯拍摄的第一条,导演说这一条也能用,但我们俩都知道,肯定不能仅仅是“能用”。
我说导演咱们上真酒吧,我大概可以喝六七瓶。正式拍摄,一定是达到自己能控制没醉的状态,拍完戏马上跑厕所催吐,差点变成倒流式食道炎。我真人酒量没那么多,这辈子没有喝过七瓶啤酒。
而原本从饭店里到饭店外是两场戏,导演说一起拍成一场,让我思考一下。我当时想的是,演员这辈子没什么机会把自己往死了逼,得挑战自己的底线。现在看来挑战后,常常会发现自己新的可能性。
美好的创作
片中还有一个美好的意外。结尾时张广胜把父亲从派出所接回来,父子关系即将走向新的节点,片中那个火车进站的声音并非提前布置的。我在表演时瞬间就因为声音元素很受打动。
很多导演愿意在自己的片子里增添火车、铁道、或者飞机的元素,这个是一个很好的意象,它代表远方,也代表故乡,或者离别,它代表永远去不了的远方,永远回不了的原点,甚至是永远见不到的人。这一场戏后,我们的父子关系才有完整的弧线。
演我父亲的于海老师也是非常有生活的人,大家也许想不到他原本是做音乐的,关于编曲、录音、声音剪辑等这方面,偶尔也演一些戏,他从前玩过乐队,做过吉它手,所以他的非常了解底层生活,我们父子配合起来也默契十足。
演戏最重要的是,让你演人物置于生活的画框里和生活在戏剧情境里,要让你的形象与情境达成某种充满“内在张力”的巧妙的平衡,而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景物。好的表演是藏深于这个人物当中,我们有时候更需要思考的是人,不是戏,戏只是实现对人物刻画的手段。
比如我演的《双鱼陨石》里的王得志,一开始这个人物并不出彩,你要再开始留有余地才能让后来人物的层次丰富,而且人物性格的冲突才是剧情推动的原动力,表演是个需要配合的艺术,演员要做的是塑造好这个人物的性格和形象,并且让这个人物和其它人物产生化学反应,这样才能让整体更好,演员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硬造戏,硬抢戏。
“最佳男演员”
我觉得影视不光有艺术,同时也是一个复杂的团队工作。演员没法总能遇到那么适合你的角色,是否遇到大制作的机会也是要依赖很多因素的。但是你作为演员不能有分别心,无论什么角色你都要投入百分之百的创作热情,而且电影电视有着复杂的分工,作品要想做好是需要各个部门通力协作才能达成的。
作为演员,创作材料就是自身,所以演员要对自己还算有一个比较系统且深刻的理解。这是作为一个演员内心建设的一个大前提,尤其对于演员职业的选择,在喜欢之外,还应该觉得“适合”。
上影节拿奖主要对我来讲更多的是一种激励和鞭策吧,我觉得更重要的还是要做好自己磨炼好自己的演技,人不能为了拿奖而演戏吧,我觉得能入围的演员都是非常优秀的。也并不代表我拿了奖,演技就一定有多高了。演员重在对自我的挖掘和理解嘛,作为自己要时刻认清自己的位置在哪里,那些真正优秀的演员在哪里,自己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我平时喜欢研究点哲学、历史什么的吧。我们是塑造“人”的职业嘛,作为演员一定要对于人与世界有很深的理解才能演好“人”,我觉得我读书不是那种很功利的类型吧,纯属凭兴趣,并没有觉得一下看完几本哲学著作就能马上用于表演。完全出于一种爱好。
《双鱼陨石》之后接洽的戏确实变多了,但还不至于可以任意选择的状态。我很庆幸参与的这些作品口碑很好,很庆幸能遇到这么好的团队,很庆幸有一个平台和载体让自己创作上的抱负得以施展,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是有很多人在